中国古代建筑的主流是木结构,宫殿、寺庙、官邸、园林等一般都有精美的木雕构件或饰配件,所谓雕梁画栋、曲栏朱槛指的也就是这个。“慢工出细活”,用在木雕艺术上最为贴切。一件纯手作的木雕作品上的每一条刻线,每一道刀痕都凝结着工匠的心思与情感。
5月5日大河报记者探访了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社旗木雕传承人陈风军,感受传统木雕艺术背后的匠心。
慢工出细活,一幅木雕要用上百把刀具
“咣咣、咣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5月5日下午,在南阳市孔明路建设路附近的一个库房改成的工作室内,社旗陈氏木雕传承人陈风军正专注于刻刀下的《十大名医图》。左手握着刻刀,右手拿着木槌有节奏地敲打着刀柄,不断移动着位置,刀下的人物轮廓逐渐明晰。
雕刻选用的香樟木硬度适中,散发清香,是木雕常选的原料,但再好的木料也不是一张白纸,结疤、纹路均不能擅自改变,这要求木雕匠人对木材自身的纹理了如指掌。“雕刻时沿着纹理顺势而走,不能逆势,否则很容易掉块,下刀的轻重缓急,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最终让木料与雕刻浑然天成。”陈风军说,看一位木雕匠人的功力,只需看雕刻胡须、毛发时,起刀、收刀这一条线的深浅走势是否到位。
除了雕刻工作台,陈风军身旁整齐码放着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刻刀、凿子工具。处理作品上一朵花、一个人的不同细节,都要更换一把刀具。这些工具大同小异,但陈风军拿出不同刻刀和凿子讲解说,刀口有平有圆,开刃的弧度有大有小。为了更直观,他拿出一块磨刀石,上面布满凹凸磨痕,每条磨痕都只能和对应的一把凿子紧密贴合。这些装备差别都在毫厘之间,但陈风军却一眼就能辨别该选用哪个,“这些工具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正是细小的差别,才能精准刻画出世间万物、人间百态”。
栩栩如生的木雕作品,草图只是一张简单勾勒的线条画,在雕刻匠人眼中,需要将这幅平面图“脑补”成三维立体的。陈风军正在雕刻的名医图浮雕便是如此,让人物立体并不容易,他谨慎地下着凿子,用深浅逐步刻画出身躯和面庞。“相比而言,更难的是镂空雕刻,需要根据木板的厚度决定画面分层的深度,穿插的图案一层压着一层,雕刻时既要确保每一层的立体感,又要为其他层留足空间。”陈风军说,对这样的镂空雕刻,就连如今的机器雕刻也难以企及。
木雕只能是慢工出细活。陈风军介绍,现在市场对木雕作品的需求,主要是古建装饰构件和木雕家具或工艺品,因而每完成一件木雕作品,少则一个星期,多则需要三五个月的时间。工作室里竖立着一尊医圣张仲景木雕半成品,这是在粗雕之后等待自然风晾,大约需要半年之后才能继续下一步细雕的工作。
没有完美的作品,承认不足方能成大匠
少林寺、中岳庙、南阳武侯祠、方城炼真宫、郑州城隍庙、洛阳路泽会馆、广东揭阳玄天宫等知名古建筑修复,都有陈氏木雕的身影。
陈风军从12岁起,随父亲陈海泉来到中岳庙学艺,刚开始是打下手,将木雕上一些多余的空隙打掉。闲暇时,父亲教他从一朵牡丹学起,逐个临摹花瓣、叶子,最后完成整个图案。不过,少时的贪玩让陈风军雕刻时马马虎虎,总想着应付完成后跑去玩耍。结果雕刻一个龙爪,被父亲责令返工两次,仍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挨了父亲一顿木槌。自此之后,“不能应付”成了陈风军对待雕刻的原则。
“手艺人的特点是正直,做工和为人处世都要堂堂正正。”更让陈风军感触深刻的是父亲的身体力行。在中岳庙修复一个九龙匾时,匾额是悬挂在离地六七米的大殿之上,对外人来说那个高度上很多细节很难看清楚,所以一般的匠人雕刻时都会采取“下精细上粗糙”,但父亲不然,他将龙身的每一片鳞甲都细致刻画,从不偷工,哪怕有人开导他节省工时可以多赚些钱,仍不为所动,一块匾足足做了三个月。
字画有落款,江山代代有名家。而在中国留下来无数精美的古建筑中,却鲜有能在青史留名的工匠。他们默默无闻地全身心塑造自己的作品,在后世并未获得应有的声望。木雕匠人便是这类匠人中的一种,但在陈风军看来,这并不是遗憾,“每个匠人都有自己的特色,内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尽管人们对木雕有不同理解,但金字塔尖的真正的高手永远只有几个人,得到行内人认可是最大的成就。”
被问及觉得自己哪个作品最完美,陈风军细细想后,摇摇头:“坦白说,没有十全十美的作品。到现在还有一些地方拿不准,或许每个搞木雕的人都会有一个通病,就是总感觉有遗憾不完美,只有这样才能在下一个作品中吸取教训,然后不断追求卓越,否则只能是一名小工,很难成长为大匠。”
既要继承也要开拓,“有新意才不匠气”
到访过社旗山陕会馆的朋友,一定会为它的木雕装饰艺术震撼。会馆建筑的额枋、雀替、垂花门楼及檐下斗拱昂嘴、耍头皆饰以木雕,几乎达到了无木不雕的地步。著名古建筑专家罗哲文、郑孝燮题词赞为:“高楼杰阁,巧夺天工,精雕细琢,锦绣装成,公输匠艺,壮哉斯馆。”公输即鲁班,将其雕刻艺术与建筑业之祖师鲁班的匠艺相比美,足见评价之高。
陈风军是社旗山陕会馆的常客,经常提着一壶水便会坐上一整天,细细品读每个木雕作品中的技法、创意。对他来说,社旗山陕会馆更像是一处圣地。原因不仅是会馆里鬼斧神工的木雕作品,更是因为这里凝聚了陈家几代人的心血和汗水。
做木雕活儿一般都是在深山古刹。在陈风军童年记忆里,父亲总是一出门就几个月或大半年,在家时接的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具装饰、刻章这样的小活儿,所以他并没对父亲有什么崇拜。直到后来一次和家人到社旗山陕会馆游玩,一进门他便被气势恢宏的木雕艺术所吸引,“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美好的东西”。而当家人告诉他,这些木雕作品出自陈氏四代人之手时,陈风军心头泛起的自豪感,才真正开启了他传承木雕的缘分。
三十多年后,陈风军站在了一个不同于过去任何时期的新时代。一方面是机器雕刻挤占了部分传统木雕的市场,不过他坚信,机器雕刻和木雕艺术是两码事,比如一朵牡丹花,叶子就有平展、弯曲、翻卷等不同形态,需要不同技法来呈现,而机器雕琢是一视同仁,没有力度和刀痕,有形无神。
另一个方面是如今艺术门类空前多样,传统木雕能否焕发新青春?这似乎是这个时代留给陈风军们的一个新问题。《十大名医图》还有一件“姊妹”木雕作品,是陈风军用来尝试新风格。采访时,他正在向邀请来的画家李金广请教,他希望能吸收用线条呈现作品层次的现代审美,对传统木雕进行创新。
“有新意才不匠气。”陈风军说,陈氏木雕父辈们由于受时代环境所限,在继承原有技法上做得多,但往前发展得少,缺少个性,他希望自己不止步于一名继承者,而是一名怀有匠心的开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