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黄茶的韵味

黄茶是不是第一次喝到，我有些不确定，但应该是听说过，譬如说霍山黄芽，安徽的；蒙山黄芽，四川的。茶的品种，常常以色来论，黑茶白茶，红茶绿茶——倒没有听说过蓝茶紫茶，不知道有还是没有。其实单以颜色来论茶，有点过于表面，有的白茶，其实是绿茶；有的黄茶，其实也是绿茶。这且不说它。这次喝到黄茶，是在浙江的龙游，烟雨蒙蒙之中，一条江的湾里叫泽潭的地方，简直是惊为天境——怎么有那么好的地方，江开天阔，一艘船停泊在江中（可惜是一艘挖沙船，如果是一艘木质的小渔船，那就更好了）。不过，最好的是烟雨笼在江面上，也笼在人脸上。

就这样看一会儿，折身返回时，却见有女子，坐在路边亭子下泡茶。这是很有意思的——刚刚面对那样阔大的境界，一转身又有如此具体可感的小而美的事物，顿时觉得，如果不坐下来喝一杯茶，简直是要辜负这样的美景。

在路上讨一碗茶喝，就仿佛置身在千年前的沧桑古道上了，我便是那浪游天下的旅人。感恩路上的施茶人，赐我一碗茶汤。这碗茶汤让人眼睛一亮，它的颜色明澈鲜活，叶色金黄，问了才知道，这是黄茶。

一口茶汤入喉，顿觉身心清明。泡茶人还在继续煮水泡茶，我则喝了两碗。继而人声沸沸，周遭热闹起来，也没法潜心静气地喝茶，觉得是唐突了眼前的美意。如果只是二三人，临江摆出这样的一席茶，如此坐上两三个小时，统共只说四五句话，只凭清风过耳，飞鸟停留，茶席边一年蓬的白色花朵默默开，就太好了。

因为对黄茶感了兴趣，便存了心思想去了解。后来知道，这泡茶女子名伟燕，十多年前开店卖手机，卖服装，卖电脑，后来因为孩子要学舞蹈，小县城里找不到学舞蹈的好地方，索性自己开办了一个舞蹈学校。再往后，开办了国学课堂，让更多的孩子们爱上传统文化。她的书院，叫作仁礼书院——她说，要是有空，可以去书院里转一转。

这更有意思了，一碗茶喝出一个故事来。我是要去她的书院看一看。一碗茶，在大江边上，与在书院檐下，是会喝出不一样的滋味来。然而，终究又是没有去成。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想是想了，成不成也无所谓，到底需要一点机缘才好。这也是一碗茶汤的真味，无可亦无不可。我心里也还念着那一条江，沿着“联盟九五大道”在江边散漫行走半天，所见皆是风物。

后来又路过一座小村庄，有一家子农人在田里收拾油菜，大人从远处怀抱晒干的油菜，抱到摊开的布面上，便于敲打，让油菜籽脱落出来。油菜枝干比人还高，晒干了之后，看上去居然像是白色的花枝。抱了满满一怀的油菜，竟像是抱了满满一怀的花。一会儿是男人去抱一怀油菜回来，一会儿是女人去抱一怀油菜回来，来来回回，让人想起西方经典油画里，怀抱巨大花束的男人和女人。这是满怀喜悦的劳动场景。更让人喜悦的是，地上油菜枝干的中间，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忙忙碌碌，爬进爬出，满头满脸沾了白色的碎屑，开心得不得了。

这样的一幕真是好，传统乡间的劳作，是大人与小孩都处在同一个情境之中。大人在劳作，小孩也在劳作。大人在田地间，小孩的玩耍也在田地间。这是心意相通的地方。倘若大人在田地里劳作，小孩早早就关在幼儿园里读英文单词，则不免是心意阻隔。倘若要说国学，我以为这便也是一种国学；倘若要说传统文化，我以为这便是最好的传统文化。

茶园，在一路上也能见到，是不是黄茶倒也分辨不出。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春茶的时间，偶尔还能见到老妇人在茶园里采茶。龙游的黄茶，主要产自圣堂山，听说那座山八百多米，以后应该会有机会去爬一爬。龙游这个地方，最有名的，还有一个“龙游商帮”，南宋时期龙游商帮就有了，明清时期至于鼎盛，做的生意遍及全国，那时候也正是这样的商帮，把龙游的茶叶带到五湖四海的地方。

（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