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残忍之处,就是总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回忆之中。
坐在首都二环的港中旅大厦,眼前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几个标有红旗的地方,是西魏遗少去过的城市,可能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跟港中旅的宏观布局相比,实在太局限。
这几日持续高温,眼前的崖柏木雕,从瘤疤的瞳孔中散发出阵阵幽香,恍惚中,眼前又出现太行山的影子。
高速的年代,在拥挤和忙碌之外,还有多少人会偶尔想起一座山上的云蒸霞蔚,月白风清?
太行山脉,纵跨北京、河北、山西、河南四省市,北起北京市西山,向西南一路蜿蜒,陡峭的太行山犹如一道屏障,横陈在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这两大文明发源地之间。
太行山起点的西南方位,有个县城叫涞水。这里的人们把这段太行山称为“北太行”。
太行山中多峡谷,因刀削斧砍、陡峭雄奇的山势,峡谷中多为惊世骇俗的风景。
涞水县有个野三坡景区,就位于太行山与燕山两大山脉交汇的崇山峻岭中,这里有一段大峡谷叫“百里峡”,现在是世界地质文化遗产公园,也是国内著名的景区。
景区里自然人流多,相对似乎缺乏本色。其实这里有很多山川、斜坡和峡谷,当地人多称为“峪”,有“野狼峪”、“飞狐峪”,等等。
巍巍太行山,就好像是一面巨墙,壁立万仞,隔绝了一切信息。行走在“峪”底下,空气阴凉,人迹罕至,地面是小溪流水和野草,处处青翠悦目,生机勃勃,两边是陡峭的悬崖峭壁,抬头多是一线天。
这个时候,我们的主角该出场了,细心的人抬头不仅会发现高处的一线天,还会看到峭壁上的一些郁郁葱葱的小树。
看似是小树,其实这些悬崖上的树木可能已数千年的岁数。到底是什么样的树,才敢如此不惧贫瘠干旱、险恶高寒,不屈不挠宣告着自身的存在,孤傲地彰显着自强不息的精神和顽强的生命力呢?
这就是太行崖柏,一般都长在无人问津的悬崖峭壁之上,也是唯一能在悬崖绝壁生长千万年的树种。
史料记载,崖柏源于三亿年前白垩纪的孑遗植物,被植物学家称为世界上最珍稀、最古老的裸子植物,素有“植物大熊猫”、“活化石”之称,是我国特有国宝级植物。
崖柏的生长环境非常恶劣,因为生长在海拔较高的悬崖峭壁上,故得名“崖柏”。
前年扶贫,去涞水其中口乡安妥岭村,路上穿过一段峡谷,发现了生长在一处陡峭悬崖上的崖柏。因为长在高处,从下面抬头望去,看似都不高大,有的好像是破崖而出,有的傲然挺立,有的倒挂金钩,有的正在拼命攀援。
这些大小不一,且枝叶茂盛的灌木丛,矗立在一线天之间,是那么桀骜不驯、脱俗超群、多姿多彩、气势非凡,可谓长得仙风道骨。
与崖柏树相勾连的,山间风吹的暖意,是那些粗粝的生活留给此地村庄的风情。
涞水的其中口地段,位于山坳风口处,平常多大风,悬崖上更是少雨干旱,高山险境,崖柏却能在这里破崖而出,傲然生长,千年不朽,如此高贵的品质气概,正是太行山和涞水人民古往今来的精神象征。
当地的村民告诉我,乡村有乡村的生态,民间有民间的秩序。这里的人从不破坏崖柏。崖柏只生在山上,当山体损坏时,偶尔有崖柏坠落,就只能做成根雕。因为崖柏此木不可再生,只能死去。
如此神树,不由让人肃然起敬。人们对崖柏的喜爱曾红极一时,太行崖柏所有特征符合珍贵木头的一切标准,几千年生长,不具备人工培育可能性。
最诡异的是,崖柏总发出一种醇厚香味,药香甜香薄荷味道兼而有之,据说此味道能安神杀菌,所以这上千年的木头从来没有被虫蛀过。
涞水的崖柏长在悬崖峭壁石缝中,并经雷劈、火烧、石压而顽强生存下来,由于光照不足缺土少水乏养分,久长不大渐渐变形,年愈久,质愈坚,还有的崖柏根系与石头千百年就抱在一起,深埋石头中的死根,其质坚几乎接近化石,造型也都奇崛遒劲,是根艺佳材。
这些根雕艺术品“三分人工、七分天成”,既高贵又珍贵,从此山一程水一程,走过了千幢灯火,用千年不朽,换取生命中的暗香浮动。一言以蔽之:木如此,得之幸!
我有一副崖柏手串,纹理瘤花好比闪电水云,变幻绚丽,而且油性十足,盘带包浆见玻璃底,密度大到沉水,这是当时参加房山云居寺诗会时,一位好友相送。
我一边默默地盘着,一边想象它的前世今生,怎样变成种子,怎样落在太行山上,又怎样发芽,怎样开枝散叶,怎样昂着头颅,把根须填满一个悬崖。
渐渐地意识开始模糊,幻影层层重叠,最后剩下一片虚无。
涞水是京作红木之乡,本来盛产木匠,其中也有很多根雕大师,擅长做崖柏艺术品,随着环境的改变、观念的更新,这一门古老的手艺,因没有可观回报,年轻人不再愿意沉下心来研习。
就像崖柏的生长,培养一名优秀的根雕传承人,也需要漫长的时日,更何况作为一种非物质遗产传承项目,需要培养的传承人不是一两个,而是一个群体,有比较和竞争,才会有脱颖而出。可留在乡村的青壮年男子,还能数出多少个呢?
太行深处,夜色深浓,此刻星光四起。没有人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天空中似乎到处充满了应答。
那是崖柏的回应:等待。有等待就有希望,有等待就有梦想,有等待就有光明,有等待就有花开……
太行山钟灵毓秀,崖柏遗世独立,可谓无欲则刚。
植物尚且如此,人,也应该如此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