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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朋友打来电话,约我去钓鱼。
我说你是不是发神经,快入冬了钓的什么鱼呀?
他说你不知道啊,现在时兴室内钓鱼,不用你消费,我的一个朋友认识那个老板,还是个女的。
我说你拉倒吧,我正在构思关于泡子沿的回忆录,就不去了。
放下电话,却横竖写不下去了,少年钓鱼的趣事一下子从那遥远的遗忘之所鲜活地跳了出来,仿佛在电脑荧屏上蜿蜒行走,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也好,索性把我和好友荣赞民当年住在泡子沿时到牤牛河垂钓的事写下来吧。
那时,派仗的枪炮声还在不远处时断时续地响着,给人感觉似乎走进电影院观看战争影片。我与要好的同学荣赞民没有派别,也没有参加红卫兵组织,“停课闹革命”是排他的,不属于我们这些成分高的学生,尽管我们不知道如此高的成分与我们有什么真正的血统联系和政治瓜葛,然而这口黑锅已然扣在我们身上,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幽怨。
春天是以荒废一代人的学业为代价匆匆赶来的。三月初原本充塞着冬末的严寒,却大行开化的魔咒,满街的冰土开始蠢蠢欲动,就像这谁也说不清楚的政治气候,把“世界革命的中心”和生活在这个中心的所有人以及所有人生活的自然环境都弄得一塌糊涂、泥泞不堪。想必春天也急于快快结束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残酷的冬季煎熬而早早地莅临吧。
那天,正是“惊蛰乌鸦叫”的日子,赞民来到我家,提议去河边钓鱼。我问他河冰开化了吗?他说今年化得格外早,这样暖和的天儿不去太可惜了。我说可也是,这个有书不让念、有书不能念、有书也念不好的冬天,可把人给憋屈死了,出去透透新鲜空气吧。
赶节气的乌鸦在我们的头顶不停地恬噪着,我们穿着冬不冬春不春的衣服,拿着我们独特的垂钓用具出了门。我所说的独特是说我们的垂钓用具根本就提不起来,一根细竹竿头上拴着一根细绳当作鱼线,线的另一头拴上鱼钩就成了鱼儿们的冤家。哪像现在,一色的现代化装备,几千块钱算是寒酸的了。
我有一种被解放了的感觉,吸一口空气都是清新的、爽口的,有乌鸦和太阳给我们领路,乌鸦的歌声从来没有这么动听,太阳的射线从来没有这么温柔。
我们要去的那条河是我们家乡的河,不知哪个先人给这条河起了个畜生的名,叫牤牛河。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这首歌从小就会唱。其实,我的故乡泡子沿离松花江还有一段距离,而距牤牛河却很近,快走的话半个小时就到了。不过细想起来,牤牛河是松花江的一个分支,那么,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也是确实的。
坚冰已经融化,河水在哗哗地流淌。我们不知道哪里有鱼,河水是不会告诉我们的,鱼也不会告诉我们,鱼如果知道我们的用意,肯定会逃之夭夭的。但鱼不知道我们的用意,这就好办了,我们就可以在有鱼的地方支起我们的贪婪和祸心,实施我们的阴谋。
这条大江西去的河应该戴高帽批斗才对,它怎么流得这么有违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呢?
河上有座桥,这是自然的,因为车和人要在上面行走,要“抓革命,促生产”,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要其乐无穷。
我们选择了这座桥,因为我们从公路上走下来就到了河边,桥下的河边是我们最近的距离。
我们的诱饵是苞米面大饼子,挂在钩上鱼肯定愿意吃,我想。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天天吃这种食物,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食物可以食用。其实我们不愿意吃这种食物,可是我们还必须食用它,不然的话就只有挨饿。但是我认为鱼应该愿意吃,因为水下没有别的物质可与这种食物相媲美。鱼和我们人类吃一样的食物,它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才对。所以,我们今天一定能钓到鱼。
我们贪婪地等待着。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的选择就是错误的。我们选择在桥下这个地方是不适合垂钓的,因为桥下的河边水很急,可能决过口,也可能是预防决口,反正在这一片地方的水下摆放了许多块大石头,每块石头都有我家电脑显示器般大小。我说许多块是说数不清有多少块,如果装在汽车上,或许有十车二十车也或许有三十车,说不准的。这些石头非常团结,它们紧紧地搂抱在一处,不,是许多处,每一处石头都住在一间房子里,它们的房子是铁线网做成的。
这些石头大多都住在水下,也有一些住在水上面。这样就在河边形成了一个平台,一个凹凸起伏的平台。当然再往河中间走,这些石头在水下就越住越深了。
这样一个本来不适合垂钓的场地,竟然被我们选中了,不知是赞民的主意还是我的主意,反正是个失败的主意。
我们手里各拿着一根不知是什么成分做成的线连接着的一根细竹竿,我们的鱼钩上挂着我们不爱吃的可鱼爱吃的苞米面大饼子。
我们的诱饵已经挂在了钩上,我们的阴谋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我们直直地站立着。我们现在只有直直地站立着,因为我们都站在裸露在水面的石头上。裸露在水面上的石头的周围都是水,那些石头都住在水下,有的还很深。
我们没有自由,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与住在水下的石头来个亲密接吻。我们不愿意与它们接吻。
我们牢牢地站立在裸露在水面的石头上,有风吹过来我们也无动于衷。我们站得很近,这便于我们聊天。
我们是鱼的好朋友,更是鱼的冤家。
我们心怀叵测地等待着。
我们已经换了无数次诱饵,可是河里的鱼好像压根就没看见这些好吃的诱饵,或者是它们在考验我们的耐心。
太阳还在头上照着,乌鸦还在枝头唱着,水还在河里流着,却没有鱼上钩,大鱼不上钩,小鱼也不上钩,难道它们开了会采取统一行动了吗?
没有鱼上钩使我的眼睛十分疲劳,我的腿像吃了山楂似的有种酸酸的感觉,腰也提出了意见,这让我浑身上下十分不舒服。站久了一种位置,就想换一种姿势,这是人的生理需求。赞民也有这种需求,但赞民身体素质好,他像一幅雕塑,把眼睛愣愣地丢在鱼鳔上。我早就有这种需求,我的身体不如赞民,于是我就想改变一下目前的生存状态。
这样,紧接着出现的一幕就有点让人惊心动魄了。
我在试图改变目前的生存状态的时候,鱼鳔突然一动,我以为是我的阴谋得逞了,便用力往上拉鱼钩,其实是抬起鱼竿,而此时又有一股无名风吹过来,我站立在石头上的立场就不够坚定了。就在我要与水下的石头亲密接吻的瞬间,我就像面临死亡似的想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别无选择。
我扑向了赞民。
赞民大概正进入一种幻觉,一条鱼上了钩。正沾沾自喜于自己的钓技时,发生了突然。赞民受到我的撞击之后,本来立场非常坚定却怎么也坚定不起来了,摇摇晃晃的我们在无奈和无法把持自己的状态下,双双倒在了鱼生存的世界里。
我们在水里开始游泳,我们不想在这样的天气和这样的环境下游泳。可是,生存告诉我们必须游泳,这不是会不会游泳的问题,也不是天气和环境能左右得了的问题。
我们的泳姿很难看,裸露在水面的石头和住在水下的石头都在笑我们,而且都笑出了眼泪。
我们狼狈地从畜生一样名字的河水里爬了出来,酣畅淋漓地互相傻笑着,而我们的友谊却在鱼钩上紧紧地握着。
太阳逃遁了,风肆无忌惮地猛烈起来,乌鸦唱着莫名的歌。春天忽然不知去哪串门了,乍暖还寒还是让寒占了上风。
我们瑟瑟着,上牙与下牙也唱着歌,却没有乌鸦的歌声动听。
我们脱得光光的,赤祼着面对。朋友之间的友谊就应该赤诚相见。这是我们原本没有想到的。
我们拧干了衣服重新穿在身上,收拾起鱼竿,扔掉了诱饵,对鱼说了声对不起,惊骇了你们的美梦。
回家的路上,虽然还在瑟瑟着,可我们却异常兴奋,我们的阴谋是否得逞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手挽着手,高唱革命歌曲,入冬以来从未有过的欢畅和快乐。
乌鸦又恬噪起来,太阳也露出了笑脸,而此时的太阳显得异常温暖异常亲切。赞民对我突然说,今天是惊蛰。
泡子沿的惊蛰原本是这般美丽,让我永生难忘。
后来以至后来的后来,我们又在一起钓过几次鱼,包括在泡子沿的泡子里钓鱼,可再也没有这次这样让人刻骨铭心和回肠荡气。
那天回家后,我曾在日记中写了一首诗:“少年钓鱼河岸旁,失足落水喝鱼汤……”赞民后来几次向我索要这首诗,可我竟找不到真迹了,只记得这两句。
时光无情地与每一个今天说bye-bye,但友谊却是棵长青树,不会因时光的流转而有丝毫改变。已近古稀的我们,更觉友谊之珍贵,而惊蛰那一天我们经历的垂钓趣事却成为我们挚交中的美谈。
那年过年时,远在太平洋彼岸的赞民发来短信,是首诗:娘说人无千日好,谁见花儿百日红,四十余载疾风劲,胜似兄弟情谊浓。
我给赞民的短信也是一首诗:花无百天红,人有万日好。同学生死恋,相约爱到老。兄弟情似海,知己胜珠宝。灵犀一点通,比翼双飞鸟。(文/找乐天使,图/张海川)
特邀作者授权发布,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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